或许,可以先说说学术不是什么。
首先,学术不是私器。正大的学术,必引领人们朝向清雅光辉的方向。公器私用,学术不过就是个人谋功计利的工具。学术如若仅仅只是一个博名声的利器,学术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孜孜以求、悉心护持?
其次,学术不是形式。标题以及注释,行文以及摘引,一一符合形式的要求,并不代表如此就是学术。和人一样,穿着光鲜华丽,不代表那一定是一个品性良善的人。徒具形式,所言与事实玄远,无非是高级的谎言而已。一篇形式完全符合规格的论文,不见得就是有价值,有启发,有贡献的文章。
其三,学术不是死物。学术而不见精神,学术与一具尸体有何区別?如若对过去的人物与文献、事件与环境的研究,只停留于对故去死物的解析与爬梳,学术必然为世人所唾弃。学术而变为个人的蝸居,离了蝸居便不能与世人共天下,学术已然丧失意义。
归根结底,学术能返本归真,必须招魂。在商业浪潮的侵蚀下,在功利思维的強占底下,学术神器的精神,很早以前已然游离于本体之外。唯有召回学术的真精神,学术方能具真意义与真贡献。
而学术的真精神是什么?曰品格,曰志向,曰气节。从古至今,从来沒有小人而能夠有真学问,尤其是博通的学问。唯有随人毀誉,耐得住寂寞与嘲讽,坚持涵养与操守的人,最终与学术同在,亦与世人的苦痛与欣幸同在。清代岳麓书院山长李文炤《岳麓书院学规》曾说:“古语有之,其为人而多暇日者,必庸人也。”一个有暇日盤算个人利害得失,坑陷忠良,倡导奇技淫巧者,必将虚耗心力,从而乖离学术的正轨而不自知。至于将外行人欣慕的眼光,视为一种荣耀,学术便沦于虚假的表演。学术沦为马戏团里的小丑或舞台上讨观众欢心的魔术师,学术不过就是五花八门的娱乐消遣之一。有它不为多,没有它也不为少。
然而,最让人痛惜的尚不只此。大好青年误入歧途,不能真挚诚恳,刚毅笃实,虚心涵泳于学问之林,做个正直有理想,具备高尚人格的学人,方才是最值得我們惋惜的大事。学术而误导人才,学术而扼杀才情,学术的存在反而是一个祸患。能不悲乎?清末儒者,曾经主讲肇庆书院与广雅书院的朱一新,其《无邪堂答问》曾谓:“才者,小人所同;心术,君子所独。”心术也就是涵养,心术也即是精神。小人而有才,必然为禍;君子而有学术,必为天下之福。实则,有德者必有真才。
因之如此,凡是有志于学术的人,首先当以个人的心性涵养为重。一个重心性涵养的人,必是一個能夠十年磨一剑,同时也是一个能夠创业垂统的人。老子的“大音希声”、“大器晚成”,此时倒是一帖清涼的药,适合躁热过动、多虑多欲的现代人服用。
朱一新还有一句话说得极好:“天下惟极聪明人,往往有极不聪明之事。”学术就得下笨功夫,聪明而寻求捷径者,无论是名节上的捷径,或是个人私利上的捷径,机心机巧的搬弄,最终亦必坠落悬崖而尚不知墮落的因由。可不警惕修省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