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躁動不安的社會,沒有空間讓專靜優美的理念生長;一個迫切而功利的現實,不會允許崇高的理想得以發揮。一個看似講求開明與開放的人,如若心心念念於政治和商業的種種操作模式,乃至於低劣的炒作手段,所謂的文明與多元,剝開漂亮的外衣,赤裸裸展現在世人眼前的,只能是片面與狹隘,野蠻與手段,權利與慾望。不管對外的説辭以及形象如何超拔,只要精神内涵空洞,操守薄弱,縱使孜孜宣說地聲嘶力竭,最終自私自利的面目,必會昭然於世。
尤其當一個社會只要方法,不顧思想以及精神的時候,上述的種種,是可以預見的結局。方法固然是需要的,千千萬萬的人,億兆的事,缺乏方法,自然不能正確和准確地應對。然而,由於駕馭這千差萬別的方法者,乃是一個活生生的人,那麽就不能將人等同於工具,以爲設定好一切程序以後,方法便必然行之有效,首尾相應貫通。諸如制度的建立一般,制度固然重要,完善的制度乃是民衆與家國的其中一項保障。可由於制定制度的人,以及執行制度的人,乃是一個變化莫測的生命體,基於此緣由,制度之上便不可以忽略了人的真實存在。
不真實確是時下之大趨勢,同時也是時下之大病。理論玄遠,境界超然,口號響亮,一旦不真實,一切便盡皆落空。落空以後的心靈與思想空虛,正是邪魔入侵的大好時機。多少人,多少事,便敗壞在空虛和狂妄之下。其實,外邪還好驅逐,内邪的生起,則並不那麽容易修整。一個心念不正的人擁有諸種方法以後,方法足以讓他名成利就,反面觀之,這種種的方法則讓更多的人墮入黑暗。缺乏精神與原則領航的方法,極易導人於巧僞。人一旦巧了、僞了,濁世洶洶,人便再也難覓清靜之所,真誠與樸實的知己。
孟子說:“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,不能使人巧。”規矩和方法可以經由傳授而獲得,然而高明的技巧,靈活的運用,尤其是舉一反三的智慧,則非傳授可及。自己不勤奮刻苦、不用心細心以及好學深思,再多的方法也不能運斤如風。至於審時度勢的應變,更是須要高度的智慧不得。而高度的智慧不生於技巧,生於真實的涵養。具備了真實的涵養與智慧,方法也就不會淪爲形式。只講求方法的人,往往容易爲方法所桎梏。越是講求方法,反而越顯呆滯與死板。方法轉而成爲種種鐐銬,捆縛心靈。無奈的是,懶散不思、機心巧詐的人,經常見樹不見林,作繭自縛而不自知。 由此,即便方法就在眼前,往往也會視而不見。
精神生於涵養,涵養必生智慧。以此爲原則,便不妨各自隨機應變,按照具體的對象、事物、環境和局面等因素,創造恰當的方法。 《尚書》<盘銘> 所謂的“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”,此處的“新”與時下追逐的“新”,實在並不是同一囘事。天馬行空的“新”,充斥私己慾念的“新”,以及唯利是圖的“新”,最終必將一一被淘汰。而但凡有精神、有操守、有意義、有道德的“新”,最終必然會轉化爲全人類的記憶與歷史,從而成爲生命之經驗,甚而至於升華爲傳頌千古之經典。
要之,方法總是次要的。自我的學習與增長,涵養以及智慧的提升,方才是此中的關鍵。按中華文化的説法,這也就是——道。“道”乃是形而上的,形而下的才是方法。因此特別喜歡向人索取方法的,越是要特別小心謹慎。孟子說:“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,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”。用現在的話來説,即是:賢人總是自己徹底明白了,然後才去使人明白;今天的人自己模糊不定,卻想著用這不清不楚的東西,企圖使人明白。因此,人越是氣急敗壞的尋求方法,你就離真實的方法越發遙遠。最終,亦必連最真實的自己以及豐富的人性也一併丟失。
這是追逐巧僞的唯一結局。可不慎乎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