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8月9日星期二

說說志氣——山長王德龍


當今社會,開口便說志氣,顯得光怪陆離,與主流的距離越發遥遠。目前主流好說的是:快樂——快樂地活著,快樂地學習,然後快樂地老去。死,大概也必須快快樂樂。乍聽似乎是那麽回事,仔細推敲,實在不合常理。因爲,至少當一個人僅僅想著快樂時,必然意味著將有許多人會因此而不快樂。擧目四望,越是主張快樂的年代,不快樂的人不是恰恰比比皆是麽?

過去,我們說得更多的是志氣。志氣是一個人的骨幹,一個人能否在人世間挺立起來,志氣起著關鍵作用。如果一個社會笑貧不笑娼,志氣之說也就無立錐之地。財富已然是生命的全部,意義究竟只是一種装點。基於對財富的追逐,故此才有對快樂的盲目向往。如果財富之上,利益的前方,仍然存在著人性的尊嚴,志氣或者氣節,或者持守與篤定,必是人向前邁進的方向。

因爲勤奮、刻苦、用心而快樂的人生,文學作品裏俯拾即是。多少千年來中外歌頌的偉人與聖賢,何者不是如此?也不知道曾幾何時開始,即便是學府和教師,也多捨棄舊說而順從新論。眾人一致希望透過快樂的管道,達至培養人才,乃至於大師和偉人的目的。如若快樂的定義更多與享受、舒服、隨意,甚至於任意聯系在一起時,快樂的教與學,是否真能培養具有責任感以及擔當精神的人,尚且還是一个極大的疑问,更無論對社會和天下有真貢獻,行爲世範的人物。

事實上,深刻的快樂,不執著於自我感官满足的快樂,必然緊密聯系著意義、責任、誠信以及犧牲和奉獻。堅持道義,對於大多數人而言,意味著失去和潦倒;盡心盡責、全心全意、吃苦耐勞,免不了被眾人視爲傻瓜,譏諷爲不識時務。可是,彪炳史册,最終被人仰望的,都是這些當時爲人所詬病的人物。就這一些偉人言之,别人怎麽看、怎麽評價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在别人視爲苦難之處,發現了真正的快樂。這是一種不局限於狹隘的自我與利益,而植根於大公無私、公心公德的至高無上的快樂,或者說愉悦。

相比之下,時下所謂的快樂,顯然立足於小我自私。因爲没有一個真正名垂千古的人物,不斷地把快樂挂在嘴邊,放在心上。心心念念於快樂的人,很難想象可以擔負起多大的義務。因爲快樂而自私自利的,無處無之;因爲志氣而怨天尤人的,則少之又少。如此,梦想也才會升華爲理想,理想在志氣的鼓動下,才會實現爲真實的事業。片面追求快樂,不愿意面對自我的缺陷,自我的缺失者,最終將會發現,先前種種的快樂,只是虚偽的假象。因此而不自覺,從而固執己見,一意孤行,虚情假意,满口謊言以後,備受良心與良知叩問的結果,必是心煩意亂,不得安眠,甚而至於不得善終。表面的快樂於是蜕變成了悲剧。

對一名從政者而言,如若單純地只想著快樂無憂,他必然只是一名政客,而非傑出的政治家;方正廉潔自然也與他無緣。對一名孩子而言,從小他的心志只想著無憂無慮,父母必然只能憂思終生;竭盡所能積累財富,供其快樂揮霍以外,晚年或許還得忍氣吞聲,任其差使。對一名青年而言,二三十年來對快樂的積極向往,造就的可能就是依賴、無知、散漫、頹廢、巧詐、無賴等等;空想快樂而能擔負家國重任的,甚難想象。如此青年,或許只能用其一生,去應對、去處理前面二三十年培育起來的種種恶念與恶習。試問,這是我們孳孳以求的結局與目標?


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,富含責任與理想,操守與義務的快樂,方才是自己以及大眾所仰望的,真正的快樂。嚴格言之,志氣之上尚有志向。然而現代社會如若連志氣尚且還甚難接受,也就無須贅言志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