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哲著重思考:我是誰?這是西方哲學的開端和基礎。至於中華民族,著重思考的則是:何謂“心”?
心,是中華民族最重要的觀念之一。有沒有心,是人異於禽獸的最終標準。心與心能否溝通,則是“仁”與“義”生發的源頭。錢穆先生曾言:“父的心,走向子的心里成爲慈;子的心,走向父的心里成爲孝;朋友的心,走向朋友的心里成爲忠與恕。心走向心,便是孔子之所謂仁。”忘失了心,所謂的修養、修行、原則、法治等等,盡是鏡花水月,海市蜃樓。心的遺失,是所有罪惡、所有人際紛爭、所有禍亂的啓始。
然而心卻不易得,不易知曉,不易領會。這是生命有趣的現象,心實實在在存於體内,卻恰恰離我們最遠。因此,絕大部分人基於無法把握這一顆真實存在於我們體内的心,而走向心的反面,緊緊抓住外在的物質,以爲人生真實的存在,真實可以掌控的本質。然而古往今來的人與事,卻無不在在地證實了此想法的虛無飄渺。只看到物,忽略或者漠視心,人便一一物化了。只見一個個的物,獨立於人世,既感孤獨、寂寞,又無不陷入於彷徨、茅盾和無助。
這顆心懸在半空中,隨波逐流,隨風飄蕩時,企圖將之閉鎖於密室内,以爲萬無一失的良方,其實恰恰走向了拯救心的反方向。靜處固然是重要的,然而只是靜,而不能從心走向心,心心不能相印,彷徨的依舊彷徨,孤寂的終舊孤寂。修養以及修行,當從此處悟入。否則,一顆真心必容易流入自私、自我、自以爲是、自相魚肉的境域。人與人如狼牧羊的窘況,便是沒有真實體認此心所致。
東坡居士曾言:此心安處是吾鄉。心安便是桃花源,心安便是淨土。心並不安於外在的一切物質。許多人缺乏物質的保護,但是他們的心卻活潑、自在、穩當,日日是好日。同樣的,許多人擁有許多的物質,許多的設備,但是卻惶惶不可終日,汲汲奔走於外在的各種營求。
故此,古人說包容,說諒解,說在情在理,歸結為一個字,那即是:心。僅僅只是照顧自己的心,心會越來越狹隘。諸如斤斤於數字的計算和計較,往往造成心與心的阻隔和冷漠。如果除了自我以外,心願意走向心,心會越來越盪盪寬大,越來越能夠心包太虛。心與心的溫暖,自我的越來越渺小,人與人之間才能相互信任。信任也可以説是心安住的樂土。猜測、揣摩、盤算,是心與心最遠的距離。
此心樂意走入他人的心,世界大同就在腳下;此心閉鎖了又閉鎖,地獄也就在目前。故此,往内審視了以後,請千萬記得把門打開,讓心匯入心,讓小我之心匯合為天下心,那麽我們便自然而然地從自私、自我,闊步走向大公無私,生長為一個浩瀚的大我。這也就是《禮記》所謂的:中國一人,天下一家。心心相印,世界縱使億万人口,也只如一人般;天下縱使千家萬戶,也只如一個大家庭,再不分化,再不紛擾。